上海救治专家组组长：超级疫情VS举国之力

编者按：
近日，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疫情举世瞩目，社交媒体上的信息轰炸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为帮助大家了解疫情的动态变化，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微信公众号“华山感染”每日更新疫情相关数据，并邀请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教授就疫情的变化趋势、热点问题及相关注意事项，专门进行答疑解读。
张文宏教授是中华医学会感染病学分会常委兼秘书长，中华预防医学会感染病分会副主任委员，他所领衔的华山医院感染科是国家重点学科，参与过“非典”与人感染H7N9禽流感的救治，张教授也是上海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自武汉疫情发生以来，张教授持续跟踪，已在“华山感染”连撰数文，他的文字既专业严谨又通俗易懂，经授权转发，我们希望张文宏教授这一组文章对读者更理性地看待疫情、更有效地做好自我防护工作有所裨益。01.每日战报：透露出国际社会的强烈不安和中国的自信
根据国家卫健委报道，截至2020年1月28日24点，确诊病例数5974例，死亡人数132例，治愈103例。
美国疾控中心：更新对中国的旅行建议至最高警告级（第三级），避免所有不必要的旅行。
世界卫生组织：中国面临的疫情风险级别为“非常高”，而疫情对地区和全球构成的风险级别为“高”。我们注意到有国家提出希望撤侨，世卫组织不主张这么做。在当前形势下应保持镇定，没有必要过度反应。世卫组织对中国政府防控疫情的能力充满信心。
国家卫健委：武汉市正在争分夺秒新建蔡甸区火神山医院、江夏区雷神山医院这两家收治发热病人的专科医院。2月5日前，全市将提供13000余张床位备用。
国家领导人会见世卫组织总干事：紧紧依靠人民群众，坚定信心、同舟共济、科学防治、精准施策，我们完全有信心、有能力打赢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
02.战情预判：可能有哪些结局？
今日战报看似平静，实则是惊天动地。在短暂的时间内，病毒迅速向全球扩散，除了非洲之外，已经扩散到全球各大洲，大有当初SARS蔓延全球之势。中国目前最高长官亲自督战，迅速凝聚社会所有力量，打一场前所未有的战略决战。
疾病结局有三：
成功：2周内新病例数出现下降，2个月控制武汉疫情，再2个月扫清外围，各大省市基本无散发病例，世卫组织结束对中国的高风险评估；
失败：中国进入2009年的墨西哥流感模式，病毒席卷全球；
胶着：中国每个医院都成为传染病医院，将疾病纳入日常管理，直至社会建立一定的免疫力，疫情逐渐自然消退。
病毒结局有二：
病毒最终将退回到自然界，回归山林深洞；
毒力逐渐降低并成为人群中发现的4种冠状病毒(HCoV- NL63,HCoV-229E, HCoV- OC43和HKU1)外的第五种冠状病毒，成为每个冬春季的常客，从此在冬季感冒和病毒性肺炎的病原体种，除了腺病毒、人偏肺病毒、呼吸道合胞病毒、鼻病毒、冠状病毒等之外的2019新型冠状病毒。
03.现在是开始，还是结束的开始？这是个问题
(1) 数学模型传递的是最大的善意和最差的结局
国际上做过多种新冠病毒流行病学数学模型，推算出我国新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例数可能会非常高。但是大家要注意到这些数学模型引用的主要是传播力的概念（R0，基本传染数）这一概念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关注和讨论。严格意义上，R0是指在没有外力介入，同时所有人都没有免疫力的情况下，一个感染到某种传染病的人，会把疾病传染给其他多少个人的平均数。换句话说，是描述“如果什么防控措施都不做，大家都是易感人群时，一个人患者能传染给几个人”的一种“最坏的情形”。以昨天提到的模型研究为例，国外学者推测新型冠状病毒的R0预测值为3.8，意味着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一个新冠病毒感染患者平均能传播给3.8个人（可能高于SARS）。

图1：几大传染病传播指数R0比较，本图版权归华山感染所有。

但是，R0是可以被干预的！
R0再大如麻疹（16），我们也能通过疫苗来有效防控，R0虽小如1918年的流感（2-3），如果防控措施不到位，造成流行也能彻底改变人类历史。换句话说，今天我们的举国之力能否减少甚至完全避免这3.8个人被传播。
(2)近日病例数激增是什么意思：是情况更糟了还是初见成效？
数学模型不是用于预测的，而是警告和建议。警告我们如果不采取行动，中国会出现灾难性的传染病暴发和蔓延，建议我们尽可能采取措施，降低传播指数，最好R0能够最快速度降到1以下。
那么，目前我们所付出的努力和措施有什么效果了呢？
距离武汉封城已经过去5天，武汉市各级卫生机构全面发力，加之全国各方力量驰援武汉，举国之力下武汉市新冠防疫已经初现曙光。在昨日（1月28日）发布的数据中有一项特别引起大众关注——武汉市1月27日单日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892例，是前日新增病例数的11倍以上。

图2：国内几大疫情地区每日新增确诊病例数，本图版权归华山感染所有。

这一变化使得武汉市累及病例数从698例激增至1590例，引起社会百姓的恐慌，但不少医务工作者对这个数据“表示理解”。这部分突然蹿高的数据除了疫情本身扩大的因素外，也反映了武汉市随着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已经开始对之前无法早期确诊的大量病例进行检查筛查排查。那么具体来说，武汉采取了什么措施？又有哪些具体成效呢？
武汉的“刮骨疗毒”措施包括：①关口前移，及早筛查发热患者：通过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乡镇卫生院）设立发热预检分诊点（分诊台），对发热居民进行分级分类筛查，并进行分层管理和治疗。自1月24日以来，全市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共接诊19202人次，排查发热病人4441人，及时治疗或指导居家隔离观察1460人。②发热门诊，及早隔离疑似病人：在临床医生全力奋战下，武汉市发热门诊在1月22日至27日期间共接诊发热病人75221人，门诊留观3883人。③网络直报，及早掌握疫情情况：1月22日以来，全市网络直报每日病例累计13119人、每日新增病例累计2588人，1月27日网络直报全市确诊病例为1590例。④加快检测，及早作出明确诊断：1月25日晚武汉市卫健委发文，扩大病原学检测机构至全市2家疾控中心、9家医疗机构和2家专业机构，保证每日近2000份的检测能力。1月23日至27日已累计检测样本4086份，其中阳性712份。
国家元首亲自部署，尽举国之力，以10天之内造一家医院的速度，迅速收治当前的重症患者，让所有轻症患者得到隔离治疗。最后达到“疫情是魔鬼，我们不能让魔鬼藏匿”的战役目的。所以，现在的病例数发现的越多，疫情的高峰就会来的越早，我们期待的拐点和R0<1.0 的战役目标就能够提早实现。
04.举国之力，不计成本，一定能够成功吗？
非常凑巧，就在昨天JAMA杂志主编Howard Baucher采访了NIH教授Anthony S. Fauci（Anthony S. Fauci一周前在JAMA发表评述：Coronavirus Infections—More Than Just the Common Cold），两人对中国的“封城”举措也发表了意见。采访中提到“封城”并不是对所有的传染病都有效，2014年蒙罗维亚（利比里亚首都）曾因Ebola暴发采取封城策略，当时这个举措激发了军民冲突而最终收效甚微。但是两位教授还是对于新冠采取封城策略表示了整体肯定，这其中离不开对中国政府强大执行力的信任。
其实在这两周的关键黄金窗口，中国人民在政府的统一领导下采取的联防联控策略，不仅仅是在武汉，在全国各地都是如此。武汉的强效防控措施也在目前其他“高危”省市实施，包括湖北其他市区、和武汉比邻的湖南和河南。
笔者这两天深入河南的社区、基层卫生院、县级医院、地级医院、三级医院做了调研。才明白封城易，但把城市管理好，把每一个社区管理好，让每一个村的人知道这个疾病，让每一个来自疫区的人自动隔离，社区做好服务，才是封城这个举措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但是中国真的做到了。中国的社区管理已经细致到每一辆车，每一户人家。笔者还看到了河南省副省长在县城督导生产给湖北用的口罩和防护服。
笔者也在美国工作过，我很难想象美国州的州长会在圣诞节在工厂里督导生产另外一个州的防护用品。正如美国一个脱口秀演员最近的一个段子：“中国居然能在10天造一所医院出来，你没有听错，是10天造一所医院。在美国10天申请装一个有线电视还不一定能行。”这里无意于评价制度的优劣，只是说不能光看病例数字，而是要看到数字背后你不知道的一幕。
05.有喜必有忧，后续确诊病例还会增加
目前武汉所公布的重症率较其他外省市仍高出10%左右，提示有可能前期还存在大量“库存”患者，特别是轻症患者未明确诊断，没有得到有效的诊治（重症病人优先入院）。按照目前趋势，武汉市库存病例会继续得到确诊，确诊病例数在未来几天能还将继续以较快速度攀升。但是由于网格化的治理和交通管制，此后的二代病例和三代病例就会显著降低。
但我们有信心在两周之后，看到病例高峰的出现，拐点的出现。夏天的时候人们称武汉是一个“火炉”，那么就让我们八方来援的兄弟姐妹们的热情来一起来燃烧吧，一直燃烧到这个市没有新冠状病毒。
看来，一切没有想的那么好，一切也没有想的那么糟！
中国，努力！
张文宏
2020年1月29日
（本文原题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对决：超级疫情Vs. 举国之力》，作者张文宏为上海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微信首发于公众号“华山感染”，版权归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所有，获授权转发。）